为什么不能实现双系继替？因为社会地位和身份不能被人为分割，孩子不可能从父母双方各分得一半的社会地位，又合并为完整的一个。就像娃哈哈集团的“掌门人”身份，只能由宗馥莉一人来继承，不可能由多个子女共同担任。

此外，在财产继承上，为了家族财产的最大增量，财产分配时父母难以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无法实现平等原则。同时，在私有制社会中，不动产的分割继承很麻烦，只有金融类的动产较易分割。

所以只能拿“零头”的私生子们，必然会与拿了“大头”的宗馥莉产生矛盾，并在较易分割的信托、股权这类动产上进行争夺。

生育制度

费孝通 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果麦文化 2025-06

当然，费孝通的这本书来源于77年前的田野调查，彼时的财产继承主要集中在男性继承人上。在当代，由于独生子女政策以及男女平等继承的法律出台，宗馥莉成为名义上宗庆后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但历史上中国女性的财产继承之路相当坎坷。

在《中国的妇女与财产》中，白凯通过研究宋朝至民国的大量法律文件和文书发现：在中国古代没有儿子的家庭中，宗族将为死去的男性选择一位继承人，继承其“宗族祭祀和财产”两部分权利。而妇女则通过干预继承人选择、财产监管两种路径，参与财产的继承和分配，同时还要担负起可能被“吃绝户”的风险。

由此可见，过去的妇女只能作为男性的母亲、已婚/未婚女儿、妻子/妾室身份，在不同朝代的法律中，间接获得不同范围的财产继承。而无论如何法律如何变化，妇女的权利只是结果而非目的，女性的财产依然处于男性乃至国家制度的控制和抢夺之下，直到现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确定男女继承权平等。

中国的妇女与财产：960-1949

[美]白凯 著，刘昶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大学问 2024-07

在个人继承权之外，财产继承更牵涉着家族经济乃至国家财政。从家族层面来看，宗庆后的个人遗产纠纷，自然起源于宗氏家族庞大的资产版图。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府，其中的人情故事、盛衰荣辱都脱不开家族经济的支撑。

在《荣国府的经济账》中，陈大康探讨了家族经济在《红楼梦》中的隐性作用，比如林黛玉的家产、贾府的月钱发放制、门房管家制等。这一切都建立在贾府依赖的田庄经济基础上。而金钗的悲剧、贾府的没落，也是贵族农庄农奴制与清朝实行的货币地租制不协调导致的经济崩溃。

而现代的家族企业，建立在一套全社会范围的制度基石上。宗家的财富与娃哈哈集团，以及娃哈哈系公司创造的经济价值密不可分。同时，现代经济体系和金融产品更对宗家的财富积累起到了保驾护航、增值发展等重要功能。企业创造的财富又通过公司合作、竞争和纳税等形式影响社会。

荣国府的经济账

陈大康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9-06

所以，一个家族的财富积累和传承，与社会经济体系的运转紧密关联。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实事通讯公司Agora董事长邦纳父子，在《家族财富》中提出了传承家族财富的四种坚实结构，分别是：遗嘱和资产规划、信托、税务策略投资、银行账户。

在香港法庭审理的宗氏百亿信托纠纷里，矛盾的核心就在于宗庆后生前承诺设立的家族信托所控股SPV公司，在汇丰银行账户内设立总计交付21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50亿元）的离岸信托权益。但邦纳也在书中强调了家族内部“柔性结构”的重要性。

所谓“柔性结构”，包括代际关系相对和睦、所有家族成员最大程度地实现人生目标、彰显充实家族身份、世代保有财富并使其不断增长。邦纳认为，有效的家族内部治理能帮助家族解决各种问题，适应各种改变，使其不会陷入分裂的结局。但从现状看，宗家正面临着柔性结构崩塌的挑战。

家族财富：

探寻家族财富光芒背后，使其得以百年长青的秘诀

[美]比尔·邦纳/威尔·邦纳 著，穆瑞年/林凌/徐长征 译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3-06

同时，随着这次遗产之争，宗馥莉还面临着公众对其公司治理能力的质疑：宗家是否在将娃哈哈“空心化”？其实这个问题在宗庆后时期就已经显现。

2006年，达能派驻合资公司的新任董事长范易谋发现，宗庆后在合资公司之外建立了一系列由国有企业和职工持股的非合资公司，每年为娃哈哈带来丰厚的利润。对此，达能向宗庆后和非合资公司发起了全面诉讼，但以败诉告终。

而在此次舆论风波中，宗馥莉掌权之路也有宗庆后过去的影子。在就任娃哈哈集团之前，宗馥莉是“宏胜系”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所谓“宏胜系”，是指以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为主体进行投资形成的多达58家的子公司集合。它们都属于“娃哈哈系”子公司，并且是娃哈哈主体的主要利润来源，但娃哈哈集团并未控股任何娃哈哈系企业。

家族财富和企业经济出现“分割”，这套盘根错节的“体外循环”路径映射着宗家错综复杂的个人和家族利益。正如《亚洲教父》中乔·史塔威尔所写的那样——亚洲富人家族的发迹史，串联着家族与企业、社会机构、经济秩序之间的联合和竞争。灰色的财富积累故事，揭露着富豪们“白手起家”的事实真相和商业逻辑。

亚洲教父：香港、东南亚的金钱和权力

[美] 乔·史塔威尔 著，史钰军 译

复旦大学出版社&汉唐阳光 2011-07

当然，面临家族财产继承风波的不止宗馥莉，古今中外类似的故事都不少，大洋彼岸的莎莉·雷石东拿到的更是高难度的继承人剧本。

据《纽约时报》记者创作的非虚构作品《继承之战》中的记述，莎莉·雷石东是美国传媒业大亨萨默·雷石东的女儿，在继承“全美娱乐”以及百亿美元遗产的路上，莎莉不仅面对父亲情人的围剿，还有来自父亲萨默本人的强力打压和控制。

在争夺继承权时，莎莉凭借全美娱乐在传媒行业的地位，充分利用媒体和舆论影响力，塑造出除父亲萨默之外的“公司二号实权人物”形象。并通过媒体采访、声明、记者会、社交平台多次公开发声，展现个人业务实力、强调自己的继承合法性。甚至在美国总统竞选中，为特朗普准备价值2000万美元的广告排期，以增强个人的竞争资本与影响力。

这场真实的权力游戏随着记者的详细调查和抽丝剥茧被呈现在读者面前，展现了莎莉·雷石东如何在性侵丑闻、家族内讧、企业控制权与遗产争斗环绕的重重困境中，夺回家族产业，成为传媒帝国女王的故事。

继承之战

[美]詹姆斯·B.斯图尔特/ [美]蕾切尔·艾布拉姆斯 著

李磊 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 2024-10

由此可见，借公共领域的影响力来达成个人目的，是互联网时代的一种“便捷手段”。

《身份政治》一书很好地解释了这个原理：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以抽象的“个人”身份到来，而是与生俱来携带有一个国家、种族、民族、性别、语言的印记，这些印记构成每个人自我塑造的基础。如果能够利用某一种身份进行表达，可以非常便利地扩大信任的半径、降低人和人交流交易的成本。

所以，无论是宗庆后的“布鞋首富”“爱国企业家”，还是宗馥莉的“逆袭大女主”，这些标签都是顺应当下话语潮流加工强化的身份建构。通过这些人设，他们可以生动、快速地与人们打成一片，获取更广泛的认同，从而创造更大的影响力和市场。

身份政治：对尊严和认同的渴求

[美]弗朗西斯·福山 著，刘芳 译

理想国&中译出版社 2021-10

财富、权力、地位、身份......宗氏家族的遗产争夺绝非个案，豪门的恩怨纠葛里映衬的是人性的复杂底色。里面有赤裸的诱惑，有真实与虚伪的较量，有制度的残酷，也有理性的洞察。

无论这场“继承之战”结局如何，没人能笑着逃脱这场欲望的漩涡。

编辑 | 张天娇

统筹 | 钱琪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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